文/叁叁
老人拿手机去店里维修，工作人员告诉他手机并没有坏。老人突然哭了：“那我的孩子们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？”
可怜天下父母心。
爱是什么？
爱不是索取，真正的爱是无怨无悔地付出，是一世的等待。
而父母的爱是埋在地里的，种在心里的，盘根错节，很深，像一棵苍柏，不嘈嘈切切，不嗡嗡嘤嘤，无论你在哪儿，无论刮风下雨，它都虬结在岁月的悬崖，默默眺望。
你一回头，就看见了。
01
小宇妈妈经营的商店倒闭，欠下一身债，为了方便找工作，思前想后，只得把小宇送回母亲家。
而她17岁那年离开后，从未回去，也没有给过母亲赡养费。
丛山峻岭像凝固的大海般漫无边际，山路崎岖颠簸，尘土飞扬，车厢里大妈们肆无忌惮地笑谈，像一群老母鸡。
陌生而恐怖的世界，小宇的心像只小小的筐，他紧紧捂住盖子，怕委屈、不解、愤怒跳出来，四处撒野，被妈妈揪住。
但在见到外婆的刹那，这些小东西还是猛冲了出来，化成一腔抵触和攻击，小宇谩骂外婆“笨哑巴”“傻聋子”。
外婆嘴巴瘪塌，眼睛蒙了一层灰，横七竖八的皱褶像堆麻绳，在嘴巴那里打了个结，扭出几道难看的深沟趴在鼻孔下端，杵根拐杖，背驼成九十度，像背着一座大山走路。
外婆像一座尘封久远、能织出多个*故事的老房子，哑就算了，还这么丑，聋就算了，还这么破旧。
外婆像一个陈旧的时代，完全格格不入。
她小心翼翼去牵他的手，他噌地缩回，举起右手作势要打，外婆一怔，将手放在胸前缓缓绕了一个圈，像一个秘密符号。
外婆丑就丑吧，还脏，住的破屋结满蜘蛛网，阴暗，潮湿，臭，恐怖的爬虫随处肆虐。
小宇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，猫腰斜睨着明晃晃的太阳，一堆心事像麻疹一样发出来，小小的身子骨怎么容得下。
他悄悄向外婆的破鞋里尿尿，啪嗒啪嗒盛满了两只小船。
02
外婆做好晚餐，小宇却只吃妈妈留下的肉罐头和可乐。
外婆把舍不得吃的泡菜用手撕碎了，放进他碗里，小宇嫌弃菜脏，粘着一大口米饭扔了回去。
外婆家就一台老掉牙的小电视，鼓捣半天，只有满屏雪花和吱吱啦啦声，还拧断了按钮。
小宇只得打游戏。
外婆从衣柜的犄角旮旯掏出珍藏已久的零食，递给他，小宇极为不屑。外婆静静躺在床上，安详地盯着小外孙，心里铺起一阵阵潮汐。
小宇半夜拉肚子，外婆让他坐在瓷罐上拉臭臭，小宇怕黑，既让外婆守着，又嫌弃她看着。
外婆每天天蒙蒙亮起床，去深山里担水，锄地，伐柴，十年如一日。
茫茫山野，小宇找不到玩伴，只好穿着轮滑鞋在屋里滑来滑去，绕着外婆转圈，滑累了，就趴下继续打游戏。
外婆常常坐在窗前遥望远方，浑浊的双眼像幽深的暗河，背影静得肃穆，像一堵墙。
小宇从面前走过，眼里满是嗤笑：“真是个傻老婆子！”
他不知道外婆看向的远方是妈妈的方向，那些山像一道道屏障，隔成了两个世界。
而小宇的世界也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，孙子就在眼前，可她走不进他的心，他的积木玩具不懂，滑轮鞋不懂，游戏机更不懂，她老了，77岁了。
外婆眼睛模糊，找小宇帮忙穿针，外婆缝缝补补永远是那双穿不烂的破鞋。
小宇游戏机没电了，问她要钱，外婆窘迫得翻尽口袋，空空如也。
她去溪边洗衣服，孙子跟去继续要钱，外婆眼里升起团团黑雾，再次将手放在胸前，绕了一个圈。
小宇骂了句“真蠢”，推了外婆一个踉跄，回家翻箱倒柜，可惜家贫如洗。
外婆端着洗干净的瓷罐回家，被气急的小宇一脚踹碎，并将她唯一的破鞋偷偷扔进灶火。
外婆找不到鞋，只好光脚爬坡上坎，看着她脏兮兮的脚板，小宇幸灾乐祸地手舞足蹈，扭头看见外婆头上的银发簪，趁她睡着，偷偷取走。
穷乡僻壤，走遍村头村尾都没找到微型电池，倒把自己跑丢了，小宇急哭了，被过路的爷爷骑自行车送回山脚。
外婆醒来，银发散乱，只好用锈迹斑斑的铁勺别紧，着急忙慌四处找孙子，在山脚发现小宇，像团被浇灭的炭火，耷拉着头。
外婆视若无睹，径直从他身后缓缓走过。
小宇熬不住，嘤嘤哭泣：“你去哪儿啊？”
外婆连忙扭头往回走，她明明就是找小宇回家的，却像个孩子，耍起了性子。
祖孙俩的生活就这样调了个头，小宇走前头，外婆跟着回家。
小宇开始接受外婆和她的贫穷生活，外婆也渐渐靠近孙子，开始依恋这个熊孩子带给她的天伦之乐。
03
外婆将洗好的衣物凉在外面，拍了拍饭桌，喊小宇吃饭，小宇躺在床上纹丝不动。
天下起瓢泼大雨，像晒在屋顶的一撮箕*豆，不小心泼撒，丝毫不带商量，密密麻麻砸在小宇头顶，呆不住，滚了一身。
小宇收了自己的衣物，顿了顿，又冲出去收外婆的，雨停了，将衣物按原来的顺序挂出去，偷偷装睡。
干完活回家的外婆佯装不知道，摸了摸孙子的额头，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，心疼地比划着问他想吃什么。
“我想吃披萨、汉堡包、肯德基！”
外婆一脸迷茫，小宇拿出肯德基的图片给她看，外婆比划着母鸡的样子，小宇开心地笑了。
外婆裹起积攒好久的草药，拖着驼背缓缓下山。
小宇等到睡着，外婆也没回来。
天又开始下雨，外婆衣服湿透，手里抓着一只鸡，拄着拐杖，吃力地回屋。
给小宇盖好被子，折身去厨房磨刀，烧水，好一阵忙碌，终于端出一盆香喷喷的鸡肉。
小宇闻着味儿醒来，却嚎啕大哭，说这根本不是肯德基。外婆扯下鸡腿喂过去，小宇一把拍翻了饭碗。
外婆默默将地上的饭渣一粒一粒喂进瘪塌的嘴，掉落的好似一颗颗金豆。
小宇半夜饿得睡不着，见一盆鸡肉原封不动地留着，立马狼吞虎咽起来。
第二天起床，却意外发现外婆还在睡，将头贴在她胸口听了听，外婆为了自己的肯德基淋雨生病了，赶紧帮她在额头敷了张湿毛巾，掖紧了被子。
羞愧像只铁坨坠在小宇胸口，他轻轻把外婆头上的铁勺抽了出来，插回了银簪，学着外婆的样子，在托盘里盛了鸡肉、蘸料、盐巴，手忙脚乱端给外婆。
外婆病好了，小宇推着小车子，陪外婆去城里卖南瓜。
集市闹热热，香喷喷，乱蓬蓬，臭熏熏，左顾右盼的小宇在筷子似的窄缝里看见邻家小姑娘，脸腾地红了，似一堆火，觉得自己手上的竹篓像丑外婆一样丢人，啪扔在地上，头也不回地跑开。
外婆一个人蹲在角落卖瓜，费劲地比比划划，到大中午都没卖完。
外婆给小宇买了一双新鞋，带他去馆子吃好的，自己却喝白开水。
小宇亲眼目睹外婆一个一个卖瓜，换回一块一块硬币，再为他一枚一枚花出去，心也被铁勺子一下一下刨着。
路过便利店，他第一次克制了买电池的欲望，默默跟在外婆身后，第一次觉到外婆的背其实没那么驼。
返程车上，外婆拍了拍小宇，问他还想吃什么。小宇指着一个小孩嚼得香滋滋红艳艳的嘴巴说：“巧克力派！”
外婆走过去捡起小孩扔掉的零食袋下了车。
便利店的老奶奶是她朋友，腿脚不便，长年累月守摊，依依不舍地说这把年纪见一面少一面，执意多给了几块巧克力派。
小宇却不让外婆上车，怕坐在旁边的邻家女孩笑话，外婆想让他把剩余的南瓜捎回去，小宇执拗地推还给外婆。
一辆辆车疾驰而过，上上下下都没外婆的身影，先回家的小宇从中午等到傍晚，在路边站成了一根木桩，只要有车闪过，小木桩便扭动一下，紧张地盯着车门。
他多么希望看到外婆白雪似的头发，羞愧再一次沉甸甸地压在肩上，像两颗圆滚滚的南瓜。
太阳下山了，外婆终于孑孓地拐过山弯弯，那一小截的路有一个世纪漫长，小宇再也忍不住跑过去抢过口袋，带着哭腔问：“你怎么才回来啊？”
外婆将手放在胸前，绕了个圈。
他不知道，如果不是为了陪着他，外婆宁愿走回来，也不愿给自己多花一分钱。
小宇走在前边，悄悄将留给自己明天吃的巧克力派塞进了外婆的破口袋，脸上第一次有了愉快的笑容。
04
小宇渐渐有了朋友，央求外婆给他剪个新发型。外婆按孙子说的剪了一个自认为漂亮的发型，可被小宇奚落像只锅盖，太磕碜。
外婆暗自懊恼，见孙子要去找邻家孩子玩，将没电的游戏机认认真真包好，小宇还是气呼呼的。
小宇路上摔了个大跟头，接着被疯牛追赶，玩具全部弄丢，摔破了膝盖，淌着血，脸上全是土，瘫坐在地，委屈像洞穴里的蚂蚁搬家一样倾涌。
他气恼地掏出没电的游戏机，打开一看，游戏机下面压着些零碎钱，是外婆为自己攒下来买电池的钱，眼泪倏地滚落。
他一瘸一拐往家走，抹着泪，远远地就看见外婆在山坳边盼着自己，哇地哭出了声。
外婆心疼地抚摸孙子的头，用粗糙的手指给他揩泪，并递给他一封信，是孩子妈妈寄来的，她知道自己的孙子要走了。
小宇瞬间长大。
认真地教外婆写字，他希望自己走了，外婆给自己多写信，想了就写“我想你”，病了就写“我病了”，可外婆眼睛不好，怎么都写不好。
小宇说：“因为你不能用电话讲话，所以你要给我写信。外婆，你生病了就发个空信封过来，我就知道是你，会马上赶过来！”
小宇说完已泣不成声，两只手蔫蔫地放在膝上，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的，他的酸楚、不舍和小小的悲伤似一块大石头，眼看着快散架了。
外婆不看他，佝着腰，用袖口抹眼泪，像根承载了千万年风雨的朽木，这一时一刻猛然承受不住，势要垮塌。
写到这里，叁叁也忽然哭了，想起了自己的外婆，想起了外婆藏在衣柜深处永远掏不尽的糖果，也想起了外公每年给的丰厚的压岁钱，还有他那些永远听不腻的*故事，像滔滔江水一样，永远讲不完。
可是，他们都不在了，我的妈妈也满头白雪似的苍发，佝着腰，像小宇的外婆。
05
小宇一夜未睡，给每一根针穿上线。
第二天，站在等车的站牌下，小宇不说话，默默地听妈妈一遍遍叮嘱外婆，他不懂，为什么外婆不能跟他们一起走。
客车启动，他忽地跳了下来，把自己最喜爱的画册本递给了外婆。
每一张图画的背面是他写了一晚上的“我想你”和“我病了”，怕外婆不认得，“我想你”就画上笑脸，“我病了”就画上哭脸，他希望外婆能给他写信。
看着孙子离开，外婆轻叩车窗，万般不舍。
小宇低着头，不敢看外婆，直到汽车即将拐弯，他才冲向车尾，隔着玻璃，将手放在胸前，绕了一个又一个圈。
那一刹那，他在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中终于解密了外婆的秘密符号，那个动作是“对不起”。
外婆一直在道歉，因没能给他能和城市生活媲美的光鲜、舒适、物质而道歉，而真正该道歉的是他，因曾经的嫌弃、倔强、抗拒、幼稚、无知，也在向外婆表达他迟来的爱。
17年了，外婆一个人的世界多么孤独，他走进去了，看到了懂了，她接下来的生活依然孤独，他却不懂，唯一能为外婆做的就是那本画册，能给外婆些许的陪伴和温暖。
外婆的世界黯淡无声，但她的爱从没停歇，并终将用它打开了让爱回家的那扇门，他的，妈妈的。
外婆对孙子的爱其实就是对女儿的爱，这种爱就像橘子树，可以嫁接，也像地里的韭菜，割了一茬又一茬，永不枯竭。
回家的山路上，是外婆蹒跚的背影，背驼成九十度，如同背负着余生的期待。
再后来，外婆写给小宇的信从来只有笑脸，就像我们任何人一样，报喜不报忧，也像任何母亲一样，永远只有奉献。
06
当全世界都向你背过身去的时候，父母不会，他们依然会守候在你出发的地方，你一回头就看见了，那是你永远的后路，也是你的故乡。
儿不嫌母丑，狗不嫌家贫，只要有爱，便能消除所有的代沟、隔阂、嫌弃、误解，亲情是世间最美好的感情。
我想，这就是这部电影要告诉我们的道理吧，剧中女儿的所作所为，给小宇留下的迷茫和困惑也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深思，这也是导演的良苦用心。
《爱回家》是李延香导演根据对自己外婆的回忆所拍摄，是一个外孙女送给外婆的礼物，启用的几乎都是业余演员。
扮演外婆的金亦芬，年出生，靠院子里的多棵胡桃养育了1男2女，她在山沟里生活了一辈子，没任何演出经验。扮演小外孙的俞承豪只出演过一部电视剧，其余演员均为当地村民。
他们几乎都是本色出演，但展现的社会现实却如此真实——留守儿童，空巢老人，贫瘠的山旮旯，导演刻画的朴素、细腻的爱也如此真实：父母对子女的，子女对父母的。
那是一个以老人和孩子为主的村庄，也是被我们忽略和遗忘的世界，孩子幼，老人弱，唯独没有强健的中年人，他们去哪儿了呢？
问问我们的心吧。
在最需要我们的老人和孩子面前，我们的消失、不作为、忽视其实就是一种爱的缺失和抛弃，虽然我们可能也像小宇的妈妈那样，面对打拼、破产、穷困的重重压力，可打个电话，发个视频不再是什么难事，远隔千山万水的父母要的不多，不是你的洋房、霓裳、钱财，不过一声声问候和惦念而已。
父母的爱是不计回报的付出、沉默的守候、期盼和牵挂，子女的爱是责任、担当、感恩、回馈和言传身教。
无论哪一种，只有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。
他们像“外婆”一样背驼了，牙掉了，头发白了，弱如我们膝下的孩子，随时会生病，随时可能会离开，极需疼爱、呵护、照顾，他们的爱无声，他们的渴望无声，但我们的爱要大声说出来：“爸爸妈妈，我爱你们！”
大爱无言，大音稀声，又有多少人欠父母一句“对不起”呢？
有空没空，常回家看看，有钱没钱，今年记得回家过年。
父母在，有来路，父母不在，只剩归途。
-END-